写作者不分类节能

图为达利油画

林俊颖

林俊颖生于六十年代，曾在媒体、广告公司任职，曾参与作家朱天文、朱天心举办的《三三》杂志晚期活动。朱天心以“不多言”、“不耍帅”，“在一时间汇集的五湖三江好汉们中并不抢眼”形容林俊颖。朱天心更感叹，早已在八零、九零年代出版过小说的林俊颖，因为与朱天文的写作相似，因而不够被注目。直到小说集《善女人》及长篇小说《我不可告人的乡愁》，写他的童年、他的童年之地，林俊颖终于“开了他独有的、观者不得不注目的奇花”。他出版了十来本短篇小说集。只是对长篇这件事，他慎而又慎。 他的经历有点大器晚成的意味。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我不可告人的乡愁》在他年过半百时才出版，一出版就接连拿下了2011年《中国时报》开卷十大好书大奖和2012年台北书展大奖。 身为处女座的林俊颖，在这部长篇处女作中就像一盒磁带的AB面一样，展现了自己生活里重要的两个面相。小说的A面是他憎恶的，如工蚁般的曾经白领生活，主角在现代都市的一家房地产公司做着文案工作；小说的B面回到了50年前的日据时代，讲述以林俊颖祖母为原型的毛断阿姑和家乡彰化斗镇的沧桑传奇。最特别的，B面的全部书写都使用林俊颖的母语 河洛话（即闽南语）。用河洛话从头至尾写一个长篇完整故事，林俊颖怕是当代第一人。 看点1：你说你所谓的城市文学，一定都是跟体制，我们用最普遍广泛的语言讲，一定是在一个资本主义体系底下培养出来的东西，才会有所谓的城市文学。 看点2：韩寒的杂文我看，老实说，可能是年纪悬殊，郭敬明的作品我看不下去的。 看点 ：小说基本上大家都是要抱着轻松的心态去读它，不是在读教科书，也不是在读学术的东西，不需要那么严肃，所以大家会觉得困难，不容易读。 看点4：大家总觉得鲁迅是一个很严肃的作家，你看看他，他小说中写得很多很有趣的东西，他不是那么严肃的心情。他会有他另外一面的东西。 看点5：小说写到现在起码也两三百年的时间，我觉得两三百年的时间，小说形式也好，题材也好，内容也好，该写的都写光了。 看点6：台湾比较严肃比较认真的文学作品，跟那种比较写大众的流行口味的东西，我们自己分得很清楚的，九把刀是九把刀，我绝对不会把他们混在一起，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NextPage] 文学不归类 郭敬明的小说看不下去 ：小说这几年是大陆文坛最强的状态了，但是我觉得刘震云都是写乡土写得比较好的，真正进入到城市这个话题都不太好，像余华最近刚出的《第七天》，评价就不太好，他就是想努力写程式的生活……我最近也在做台湾文学史的一些功课，觉得从七八十年代台湾文学开始逐渐有了长足的发展之后，它比大陆要前进十年或者十多年的差距。您写的东西无论是乡土的还是其他的短篇都市在说一个乡下人进了城，围绕一个城市人的生活展开的。 林俊颖：你这个问题很大明天飞往维也纳，我只能用比较杂乱的跟你讲，我觉得台湾还是要从刚刚我带你去逛梁实秋故居，我给你解释他的前生，他是日本的文官书生，你会觉得他日本味很重，确实是。我觉得台湾是因为从1895年开始，整整50年是被日本殖民的，你们也知道日本是整个亚洲地区现代划化，或者是西化最成功的一个国家，这是毋庸置疑的，台湾被日本殖民过50年，你说是好还是坏呢？一定是把它现代化很成功的那一套种种的建设制度，那一套带到台湾来，不管背后的理由和原因是什么。你说你所谓的城市文学，一定都是跟体制，我们用最普遍广泛的语言讲，一定是在一个资本主义体系底下培养出来的东西，才会有所谓的城市文学。我觉得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大陆普遍的作家写乡村，写农村的生活，我们写不过你们，世界上很少能写得过他们。我年轻的时候看到都是大吃一惊，觉得我们都不要写了。我觉得文学有趣和好玩的地方是它不是那么单一化，可以也很多种层次。每个作家都能够提供出他写的不同面向出来。你说相对于农村，我觉得大家把眼光放大一点，你把用中文书写当作一个整块大的区域，就不止大陆的，海外华人写的，香港写的，台湾写的，甚至很多用中文写作的，可是不住在这三地的人，你都要把它当作一个华文的作品来看待。不管你写的是哪一种文类，写小说也好、散文也好，一定就是你的生活提炼出来的东西。我虽然是一个乡下小孩，可是十岁之前我是住在彰化，一个很乡镇的地方，十岁之后就住在城市里面，加上我工作的关系，我当然都是从我的生活跟整个城市的生活密不可分的，所以我写的就是这个东西。你叫我去写乡村我真的写不出来。 如果真的硬要去写还是写得出来，我做一个田野调查，做一个研究去下功夫，我写出来的东西一定很虚伪很造假，没有必要。我也是一个读者，我不会硬去分你这个是写农村的，叫做农村的文学。这个是乡土文学。 ：台湾有城市文学的概念吗？ 林俊颖：会有人去讲这种东西。我觉得研究者他们喜欢做分类归纳归档，方便他们研究，贴标签是比较难听的话，《中国时报》以前《人间》副刊的主编杨泽，他现在已经退休了，他写诗很有名，其实他以前就是在推动所谓的台北学，他会把整个台北当作一个研究的文化或者是文学来研究，我觉得很有意思。这种东西台北普遍地来讲你就是把它当作一个城市来研究。王德威以前讲海派文学，就是上海。真的是研究者他们的习惯，他们的思维。我觉得写作的人比较不会这样想。 ：大陆作家的书您都看吗？ 林俊颖：看得还算多，你们讲得出来的我大概都知道。韩寒的杂文我看，老实说，可能是年纪悬殊，郭敬明的作品我看不下去的就其浓缩乳清蛋白粉检出肉毒杆菌进行解释并道歉。但这次引发的“洋奶粉”信任危机。 ：她要是对比余华、刘震云、莫言他们。 林俊颖：我觉得刘震云跟莫言余华就比较不一样，其实刘震云写的时间和背景是很现代的，余华写乡土什么的我觉得不太对，你看他写《》非常现代的。 ：但是《》那个小说电影电视剧我都看了，我觉得他写乡村的那一块比写城市要流畅得多。 林俊颖：是流畅还是好？ ：可以用好这个词，因为他在城市里面那部分情节也是有90%的人从农村过去的，等于是把故事的舞台又搬到了城市里面，比如说黑砖头他们这些人。 林俊颖：这是我想跟你沟通一下的，我觉得像台北也好，这是我住的地方，我最熟的地方，你们怎么看台北这个地方。台北某种程度，这是很世界性的现象，跟北京、上海都很像，你说我们土生土长的台北人都很少，大部分都是从别的地方来这个地方住久了的台北人。像上海、北京也是一样，要去找真正土生土长，祖宗好几代都住在北京的人很少吧。 ：很少，而且真要是找到这样的人他们可能就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林俊颖：我的意思就是在这里，我们都是带着一个生长的背景，因为我是在中部彰化，坐车两个小时就到了，现在更快，我在乡下从出生一直住到十岁，之后才搬到都市来住的，我的祖父我爸爸他们不是务农的，所以我没有任何务农的经验，可是我住的是比较乡镇的地方，可是我对那个地方有生活上面的一些经验，我们带着那种生活经验搬到都市里面来。我能够理解你那种感觉。就像刘震云，其实我觉得城市的好处就在这个地方，可以汇聚很多，尤其是大陆，相对地方那么大，北京、上海，我觉得基本上大家是为了生活，为了寻求一个什么样的梦想，总觉得那种地方是大城市，发展的机会多一点，城市的好处就好像是一个大的容器，允许各个地方的人来。[NextPage] 我是个很无聊的平凡人 用台语写作读者反映有障碍 ：您写《我不可告人的乡愁》什么样的机缘？ 林俊颖：小说基本上分两条线，一条是比较古老的，是我的长辈，我祖母她的娘家在我们那个小地方是一个大家族，我小时候就跟我祖母住在一起，我时常跟着祖母回娘家，就留下很多印象。我大概二十几岁的时候看到我的一个姑丈出了一本传记，他是政治犯，做过国民党的牢，其实那是一个引线，我就搜集资料，就这样子把它写出来。这是比较古老的那条线，比较现代的那条线主要是写台北。 ：现代那条线里面的人有没有您自己的影子？ 林俊颖：没有。我是一个很无聊的人，平凡人，所以我不会写自己。 ：您用的语言是台语，您是想作为一种小说试验？ 林俊颖：对，因为所谓的闽南语又称为台湾语，很多东西都是古汉语，其实你慢慢地去找都有它的字在的，其实就是中文字，不是类似文言文这样的，我就把它写出来。 ：市场的接受度怎么样？ 林俊颖：肯定会比较不好，会有很多阻碍和障碍，不是那儿容易看，小说就是小说，这种东西也不能怪别人。小说基本上大家都是要抱着轻松的心态去读它，不是在读教科书，也不是在读学术的东西，不需要那么严肃，所以大家会觉得困难，不容易读。 ：您写小说对文字的要求高还是情节方面的东西要求高？ 林俊颖：这个要怎么讲。我是很讲究文字的人，可是这种话容易引起误解，好像你以为讲究文字一定就是要把文字精雕细琢的，可是我觉得不太是那个意思。因为修辞跟雕琢文字，跟讲究文字是两码事，我所说的讲究文字是文字使用得怎么样精确，并不是一定要雕琢得修饰得多漂亮，不是那个意思。 我对大陆不会有乡愁，我的乡愁在我生长的地方 ：你写《我不可告人的乡愁》，听到乡愁这两个字就让人很多联想，在我们的印象里面，像齐邦媛还有王鼎均老师他们的书最近都是特别火，提到乡愁我们就觉得，大部分是一种台湾对大陆的，尤其是对自己家族历史的乡愁。您的那个书里面其实也有一部分这样的记忆和内容。 林俊颖：那是老一辈的乡愁。 ：刚才说有两条线。 林俊颖：你讲的那种我觉得是因为你来到台湾的人，年代的关系，因为像齐邦媛老师，他们确实是因为四九年的关系，所以他们的乡愁当然是放在他们的家乡，像齐邦媛是东北人，我不知道王老师是哪里人。我对大陆不会有乡愁吧，文化上面可能会有，从小自己是念中文系的，唐诗宋词，长江黄河会对这些地方有文化上面的想象和向往。 ：您所谓的乡愁是不是城市跟乡村之间的关系？ 林俊颖：也不是那么生硬地乡村跟城市的关系，而是因为我的生长过程，我是从乡村迁居到都市里面来，当然我的乡愁变成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刚好是一个乡镇。就像杨佳娴是高雄市人，他的乡愁是放在高雄市，可是高雄市是一个都市，不是一个乡村。[NextPage] 青年时抱着做功课心情偷读大陆禁书 ：我看五六十年代大陆的很多作家都是被禁的行列。您青少年的时候读过他们的东西吗？ 林俊颖：我们青少年的时候是读不到的，因为那个时候还是禁书，一直到我大学的时候才读得到，我大学时候是1980年代初 我1979年进大学，念到198 年毕业，我们那个时候就偷偷看得到了。 那个时候就是睁一眼闭一眼了，也不会像50年代查得那么紧，看了就把你抓去。那个时候你要买很简单，就是台大附近都有小卡车在卖，那个时候什么沈从文、鲁迅都非常畅销，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看的。 ：当时您看他们这些书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林俊颖：那个时候看是抱着一种做功课的心情去看，因为这些名字你在课本上面看过，可是你不知道他们写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譬如说像沈从文、鲁迅，我觉得要不喜欢的人很少很少，再怎么样还是会喜欢他们，因为他们写得够好。我看他们的东西自己还是要下一点功夫，因为时代背景的关系，比如他们跟左翼的关系，他们跟社会的关系到底怎么样，都是事后你自己要去研究才能够了解他们小说世界里面真正讲的是什么，表达的是什么。 20年前，苏童在台湾比莫言红 ：按照您的分析他们的作品要是好的话好在什么地方？ 林俊颖：我觉得基本上是一个很传统的作家，而且莫言是一个很朴素的，没有经过太多西方的影响。我觉得他的小说的源头来自传统的章回体小说，看他的小说是民间的那种力量很旺盛的，是一个很好的说故事的人，他就像一个说书人，说乡野传奇，说传说传奇的东西，他是很厉害的。我觉得他那种东西在某个方面是一个朴素的作者，可是他一旦把那种东西写完了，要往另外一些东西写，写文学的毛病就出来了，写得好粗糙。 大概在20年前，台湾最红的大陆作家不是莫言，写小说的最红的是苏童。莫言都没有那么受欢迎，而且因为苏童的东西比起莫言来有一点小资情调，所以台湾的读者更容易接受。 ：苏童在大陆也很受女性读者的欢迎。 林俊颖：但是我觉得莫言的小说还是比苏童的写得好。苏童后来写的小说也是有一点有气无力的。他写过一个回顾他的一生的，我也觉得不怎么样，没有他以前写的小说好。 ：到了这个年龄，当年先锋派似乎开始遭遇瓶颈了。 林俊颖：因为现在的小说很难写，不管说苏童也好，余华也好，年轻的时候已经写到一个高峰了，那个时候他也才四十岁而已，现在年龄大了，你让他再攀登另外一个高峰真的是很困难的事情，他们自己都知道。所以他会挖空了心思想要做无论是内容也好还是题材也好，形式上也要想办法翻新，可是成果怎么样你们比我还清楚。不能说他没有努力了，我觉得是现在小说很难写。 小说写作没落 00年前就被人写光了 ：您提过写作的技巧，认为就作者个人来说，小说在台湾这种书写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困难的地步，您是不是觉得台湾还是一些个人写作上已经进入一个暮年时期？ 林俊颖：我知道我讲的是单单小说这件事情，并不是说台湾的问题。那个是世界性的，小说现在非常难写。严格定义所谓的现代小说，尤其要从西方文学的定义来讲，小说写到现在起码也两三百年的时间，我觉得两三百年的时间，小说形式也好，题材也好，内容也好，该写的都写光了。所以我觉得后来者当然比较倒霉，这不是像其他领域的东西，后来者是比较占有优势，你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面，小说很要命的一点，要求你所谓的独创，有一个原创的东西，要写出一个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这不一样包括前面两三百年人家写过的问题。我自己是一个写作人，我要写一个什么样的东西，我有一个故事，你想想你要用什么样的形式来写，你能想到的通通被人家用过了。所以我会觉得困难的地方在这里。 而且老实讲，我觉得一百多年前的小说，18、19世纪是小说的黄金时期，那个时候科技没有那么发达，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空白可以想象的地方，所以我只要是一个船员，像康拉德，我只要到亚洲区旅行一趟，我沿途听了一大堆故事，回去就可以写，写十年都写不完。现在这个世界你要写旅游有什么好写的，旅游频道有那么多，讲得都比你写的还要详细，透过画面给你的感觉更好。所以你有什么好写的。 ：一个东西有没落的时候肯定也有高潮的时候，您认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的高潮在哪里？ 林俊颖：你这个问题太大了。我自己的阅读经验，我会觉得五四那一代，一直到1949年。那一代的小说其实很精彩的，要从清末明初开始就已经有很多人尝试写小说了，他可能是用的文言文题材，我觉得那个时候他们的想象力是非常丰富的，题材什么的。是好玩的有趣的，是百花齐放的。大家总觉得鲁迅是一个很严肃的作家，你看看他，他小说中写得很多很有趣的东西，他不是那么严肃的心情。他会有他另外一面的东西。 鲁迅的作品其实很生活的，不需要那么严肃的心情跟眼光去定义他。他的文学是很精彩的，很多面的，很多层次的。我觉得我们有时候要放松一个心情去看待他。沈从文我很喜欢，他写东西是很精彩的，我觉得王德威讲得很对，不能够说沈从文就是大家想象的很温柔敦厚的一个人，我觉得不是，你看他的小说写的很残酷的一面，他写很乡下，我觉得也是因为经济条件，那种人性表现出来的残酷跟直接的东西。好处就是他不带着批判的角度，是很写实的，很冷静地陈述出来，他动人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这也是他的优点。他不会去批判，不会带着那种意识，像鲁迅那样很自觉地去写，我觉得他的爆发的力量更强大。 台湾写作题材无禁忌 年轻人只写自己的小世界 ：台湾现在的年轻人写小说，他们在题材上是怎么突破的呢？ 林俊颖：我每年会帮忙看一些文学征文比赛，我觉得台湾年轻一辈写东西是有他们很大的危险的地方。现在年轻一辈普遍碰到的一个问题，电脑络时代使用得太多了，自然而然人的时间就有限了，每天24小时，东西都用在这上面了，别的就被排挤掉了。 ：那他们在写什么？ 林俊颖：十年前大家已经公认了，现在的社会已经是比小说还要精彩，剧情还要高低起伏，生动活泼。现在我觉得年轻人，据我自己有限的阅读，我觉得他们反而很喜欢往虚构的方向走，比如写科幻的东西，他们会写一个非写实的东西，创造一个非写实的世界。他们反而会往那个方向走，他们的非写实不是武侠，或者是言情，是走向类似一个不完全是科幻，是一个类似科幻的东西。 ：台湾主流、非主流，纯文学、非纯文学界限挺模糊的。就拿我对九把刀的一些书了解来看，像《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写的文学性挺强的，但是玄幻的东西，又很符合大陆络文学的评价标准。 林俊颖：这个我不知道，可是我个人觉得台湾的比较严肃的文学，我不太喜欢那样分了，我觉得书就是书，读者是最关键的，你爱看什么就看什么。在我的眼里只有写的好的东西和写得不好的，写成功和写失败的书，我不会去分什么很严肃的，纯文学的。 ：文学跟生活是连在一起的。 林俊颖：对。所以我觉得我们台湾一般的读者或者是比较世故的，不是那么普通的，愿意持续看书的人。台湾比较严肃比较认真的文学作品，跟那种比较写大众的流行口味的东西，我们自己分得很清楚的，九把刀是九把刀，我绝对不会把他们混在一起，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很大众口味的。我绝对不会觉得他写的是文学的东西，他写的就是很让你轻松的刷时间的。 （：李万欣）